齊物論後敘


齊字在甲文作 ,象麥穗齊平之形。引伸有平等,均衡之義。齊物論作為一篇之題頭,齊字於此便有致使動詞之作用,所以齊物論即是一篇使人平等的論述。因此它是一篇方法論。齊物一事,莊子在本文,只從知見一層論述而已,殆以莊子生逢百家齊鳴,莫衷一是之世代的緣故吧!

莊子將人之口發聲比作天籟,而且說從人口發出的聲音,不同於地竅之一竅一聲,且風止則聲息之現象。人之口可以發出多變的聲音,而且聲起聲落都是自己自取。莊子說:言非吹也。因為每張口的發聲,都有他的論述。當彼此展示不同的論述,辯論便發生了。有時為了一件小事,也可以爭論半天。至於理念上的問題,更是日以心鬥,非得折服對方,不會甘休。為了爭勝而失去理性,可以為了反對而反對。一生時間精力都浪費在無意義的爭辯上,終身沒有成就。這樣的無明,莊子認為背後這個怒者就是成心。

成心就是成見,思想上稱之為意識形態。意識形態會讓人堅壁立場,不顧其他。就是非得朝四不可,不能朝三。而且論者會根據自己的立論,自圓其說,自成一家立言。最後連道之常,自然之理,都可以拋棄不顧了。大家的思路便永遠跳脫不出是與非的層級了。

成心不去,爭辯不息,社會亂象便無從終了。化解爭辯的亂象,莊子以為,只有藉由渾同一體來調合,彼此認同對方。當對立面一消失。便不再有爭辯的需要了。且人之稟賦來之於道無,人之是與非也是這麼來的。就道而言,是也是非,非也是是,都在道之環中。況且,「是」所以是「是」,因為「是」本來就是「是」;「非」所以是「非」,因為「非」本來就是「非」,觀察角度不同,各有所據,當然就有分了。而期待對方依從己見,不亦太不知止了。所以,執一是與非而辯,不是徒勞嗎?明白此一道理,自然就會湧現天下一指,萬物一馬的平等觀涵養了。

與人爭辯是否真有其必要?對某些人而言,也許這只是個假議題罷了。辯論原本是為了彰顯事理為目的,可是莊子發覺,時人的爭辯,竟然以誇示自己精明為務。聖人的做法是:天地以外的事,是存而不論的,因為不容易確認之故。天地以內的事,他只是論述而不表示意見的。例如老子六十章:治大國若烹小鮮。至於春秋先王經世的紀錄,聖人只是表明意見而不辯論的。像「鄭伯克段於鄢」,如此示意而已。聖人把天下萬物是為一體,所以連辯論也省了。莊子說:大道不稱,大辯不言,大仁不仁,大廉不嗛(qiān),大勇不忮。蓋凡有大成就者,殆多含藏不露。

莊子認為爭辯很難有解,而且無人能裁判其是與非。因為人之認知,殆多經由感官和經驗而來,感官與經驗各不相同,認知便有差異,與不確定性,誰能知道何者為是?何者為非?況且大家面對的都是當前事物的表相,如何能夠知道未來是與非的真實情況?

麗姬從小在艾封生活,長大嫁到晉國。親歷大國物質的富足,非艾封能比,便後悔她當初不捨離家的哭泣。而人之悅生而惡死,我們又怎能知道,人死之後不會後悔當初祈求生存呢?至於夢境雖然不真實,作夢時,自己並不知道是在夢中,所有喜怒哀樂,生老病死苦,還是賣力演出,如同現實的人生一般。醒了之後,才知道是作夢了。知的不確定性,於是可知了。

我們這一世會不會是一場人生大夢?像是《蘇菲的世界》一書中的蘇菲?如果是的話,那不就和真相有出入了。如此,那些論述還有相待的必要嗎?而忙忙碌碌的只為誇示自己精明,不也失去意義了?爭辯對於人生發展,生活幸福的意義在那裡?不如尊重包容對方,忘掉生年歲月,忘掉仁義是非,提升自己到沒有封域觀念的境地,而托身於無限寬廣的宇宙,順隨自然的演化,享盡自己的天年。這才是我們應該關切的議題,不是嗎?

莊子最後的提醒:

我們的認知,確實誤差。例如像「如影隨形」這樣的說法,以為形是影之所待。真相是:有光才有影,沒有光便沒有影,此乃自然現象。有時候形不動,光一移動,影便在形後對應光的方向移動。這和翼動蟬飛,鱗動蛇行不同,牠們是連體的,所以才有相待之關係。

莊周夢為蝴蝶一事。莊子以不知「周之夢為蝴蝶,抑蝴蝶之夢為周」,說明物我渾同之可能,他並偁此現象為物化。物化便打破物類間之分際,是蝶,是周已經無所謂了。於是萬物皆平等了。莊子藉此一夢,擴大齊物之範疇,真正萬物同一體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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