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(一) 庖丁為文惠君
㊀解牛，手之所觸，肩之所倚，足之所履，膝之所踦(yǐ)
㊁，砉(huā)然嚮然
㊂，奏刀騞然
㊃，莫不中音
㊄，合於桑林
㊅之舞，乃
㊆中經首
㊇之會
㊈。文惠君曰：「譆！善哉！技蓋(hé)
㊉至此乎？」
謂：叫庖丁的廚師為文惠君肢解牛隻，手碰觸的地方，肩倚靠的地方，腳所踩踏處，膝所抵住處，立即響起皮骨分離聲。走刀解牛發出的聲響，沒有不切中音樂要素，既合於桑林之舞的韻律，竟然也合乎咸池樂章的節奏。文惠君說：「哈，太好了！你的技術如何達到如此地步？」
- ㊀庖丁、文惠君：姓丁的廚師。文惠君，史無其人，皆虛構人物。
- ㊁踦：抵住。
- ㊂砉然嚮然：砉然，皮骨相離聲。嚮，響之叚借。嚮然，聲音響起貌。
- ㊃奏刀騞然：奏刀猶言進刀。奏或為走之叚借。
- ㊄中音：中，合。中音，合於音樂要件。
- ㊅桑林：殷湯天子之樂名。
- ㊆乃：竟然。
- ㊇經首：咸池樂章名。黃帝所作樂名，堯增修而用之。
- ㊈會：會同。樂聲與舞步之會同。蓋指節奏而言。
- ㊉蓋：何。
- (二) 庖丁釋刀對曰：「臣之所好者道也，進乎技矣。始臣之解牛之時，所見无非全牛者。三年之後，未嘗見全牛也。方今之時，臣以神遇
㊀，而不以目視，官知止而神欲行。依乎天理
㊁，批大郤(xì)
㊂，導大窾(kuǎn)
㊃，因其固然，枝經肯(kǎi)綮(qǐ)
㊄之未嘗微礙，而況大軱
㊅乎？
謂：庖丁放下刀子回答說：我愛好的是道，超過技巧了。起初我支解牛隻時，眼見就是一頭完整的牛。三年後，不再看見整隻牛了。在這個時候，我用心神接觸，而不用眼睛看，感官知覺停止不用，而心神意志遊走。按照牛骨的自然結構理路，分離大關節，引刀進入骨頭大空隙，順著牛體原本的構體樣子，很小的經絡及骨肉結處，不曾有一些妨礙，何況是大骨頭呢？
- ㊁天理：自然結構理路。
- ㊂大郤：郤，間隙。大郤，大關節。
- ㊃窾：空洞。
- ㊄枝經肯綮：句內相對為文，故知枝當是肢之叚借。說文肢作胑，釋名釋形體云：「胑，枝也。似木之枝格也。」枝經肯綮，謂四肢經絡及骨肉結合處，皆難下刀處。
- ㊅軱：集韻：軱戾，大骨。一曰槃結骨貌。
- (三) 良庖歲更刀，割
㊀也；族庖
㊁月更刀，折
㊂也。今臣之刀十九年矣，所解數千牛矣，而刀刃若新發於硎(xíng)
㊃。彼節者有閒
㊄，而刀刃者無厚，以無厚入有閒，恢恢乎
㊅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。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。
謂：好的廚子一年更換一把刀，因為用它切割筋肉的緣故；眾多的廚子，一個月更換一把刀，因為用它砍折骨頭的緣故。現在我用的刀子已經十九年了，支解過數千頭的牛隻了，然而刀刃像剛自磨刀石磨過取來似的鋒利。骨節有間隙，而刀刃沒有厚度。用沒有厚度的刀，走入有空隙的骨節，寬大的空間，對於遊走刀刃而言，當然是有多出來的地方了。因此，十九年來，而刀刃像剛自磨刀石磨過取來似的鋒利。
- ㊁族庖：族，眾。族庖，眾庖，多數的廚子。
- ㊂折：砍折骨頭。
- ㊃硎：磨刀石。
- ㊄閒：即間。
- ㊅恢恢乎：恢，大。恢恢乎，寬大的樣子。
- (四) 雖然，每至於族
㊀，吾見其難為，怵然
㊁為戒，視為(之)止
㊂，行為(之)遲。動刀甚微，謋(huò)然已解
㊃，牛不知其死也，如土委
㊄地。提刀而立，為之四顧，為之躊躇滿志
㊅，善
㊆刀而藏之。」
- 文惠君曰：「善哉！吾聞庖丁之言，得養生焉。」
謂：儘管如此，但是每逢筋骨糾結之處，我發覺不容易下刀，便以恐懼之心警惕自己，眼睛注視因此專注起來，走刀動作因此慢了起來。移動刀子極其輕微，胸腹張裂已經剖解了，牛不知自己死了，身體像泥土堆積在地上。我提刀站著，為此四面張望，為此心滿意足，把刀拭擦乾淨，然後收藏起來。
文惠君說：「聽了庖丁的話，得到養生的方法。」
- ㊁怵然：恐懼的樣子，驚恐的樣子。
- ㊂視為止：即視為之止之省文。眼睛注視為此專注起來。為之，為此，此者，怵然為戒也。止，定。有專注之意。下「行為遲」同此。
- ㊃謋然已解：謋然修飾「解」字，當有解義。而(疏)云：「謋然，骨肉離之聲也。」副詞與動詞義不相協，顯然是臆度胡說之言。
奚侗說：「疑謋係磔(zhé)之誤。廣雅釋詁三：『磔，開也。』與『已解』相應。」(莊子補註) 按：當云：謋當是磔之叚借。說文桀部曰：「磔，辜也。」辜，辠也。段注：凡言磔者，開也，張也。刳其胷(xiōng)腹而張之。」磔然，即胸腹剖開貌。謋為虎伯切，磔為徙格切，韻部同屬烏攝入聲。故可通叚。謋然已解，即胸腹剖開牛已剖解了。胸腹未剖，骨肉何能離？未離則聲自何來？疏之誤，可知矣！
- ㊄委：積也。文選鮑照蕪城賦：「委骨窮城。」注。
- ㊅躊躇滿志：躊躇，猶今之踱來踱去。於本文取引申義，作得意的樣子解。滿志，志得意滿。
- ㊆善：釋文：善猶拭也。聲部禪紐與審紐同屬舌音，可相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