謂:南郭叫子綦者,依凭躺椅坐著,頭仰向天,緩緩吐氣,定靜得很啊!好像坐忘了。
荅焉當是澹然之叚借。荅為端紐音攝,澹為定紐奄攝,同屬舌音,韻部旁轉相通。況荅字又列為奄攝反切下字,故荅澹古時近乎同音。焉,然韻部同為安攝。
莊子一書中,荅焉只一見於齊物論,其餘皆作澹然。如澹然獨與神明居(天下篇);澹然無極而眾美從之(刻意篇);澹而靜乎(知北遊)。而與然聲部同屬日紐,故而可叚作然,荅焉知叚作澹然。當是古聽抄本之誤。
按:澹為憺之叚借。說文心部曰:憺,安也。所以釋文釋言語曰:澹然,安著之言也。謂定靜得很啊!
謂:是何道理啊?形駭固然可以使它如槁木,然而人心原來可以使它像死灰一樣嗎?
謂:今天依凭躺椅的人,不同於以前依凭躺椅的人啊!請問那是怎麼回事?
按:這是顏成子游見隱机者之氣象變化,大大超越以前隱机時之情況,說出的讚嘆語,並問其因。
謂:它只是不發作,一發作,便萬竅怒號。你就不曾聽過萬竅齊鳴之聲嗎?
按:翏翏為本段之關鍵詞,它上承萬竅怒呺,下啟眾竅及其聲響一節文字。翏翏作為眾竅齊鳴,可以與以下文字,「前者唱于,而後者唱喁;冷風則小和,飄風則大和。」齊鳴與相和前後遙應,文意緜密緊湊,地籟也可以清楚明白。
郭象註翏翏作長風聲,上既不能與萬竅怒呺相承,下與萬竅相和之聲也不相屬類,如此將風聲與地籟聲掍為一談,只會徒然切割文意,擾亂章法而已。
謂:山陵的高低不平處,像鈃,像杯圈,像臼,像深池,像小池。
謂:大吼聲,咆哮聲,呵叱聲,喘息聲,叫喊聲,痛叫聲,喜笑聲,哀切聲。
謂:前面的發出于聲,而後面的發出喁聲。輕風則和聲小,強風則和聲大。強風停止,則所有的孔竅便虛寂無聲。而你難道看不見樹木枝葉搖動的樣子?
謂:地籟則是眾竅發出的聲音,人籟則是笙竽發出的聲音。
謂:天籟這東西,是人們發出萬千不同的聲音,又縱任他們自己啊!都是他們自主決定的,引發這種氣勢的會是誰呢?
使氣從口出去為吹,說話也是一種吹。所以莊子以天籟影射眾人毫無節制的說話聲。此句主語是眾人,莊子故意省去。爾雅釋詁:使,從也。漢書灌夫傳:夫為人剛直使酒。注:因酒而使氣。使有縱任,放任,放縱之意。
按:吹萬不同,而使其自己也。是一句聯合關係的複句。由於主語「眾人」省去,動詞吹與使,很容易被誤以為它們的主語是風了。如果仔細思考,「而使其自己也。」以及下文,「咸其自取,怒者其誰邪?」以上兩句文意,便知道天籟的聲起聲息,和風沒有什麼關係。
就章法言,本章為齊物論之首章,作為全篇之引言,它說明為何要談論這個主題。所以文意要明確,予人一目了然主題是什麼。天籟是眾人雜亂又無節制的說話聲,這一種亂象必須使之齊平化一。而唯有從它的根源怒者化解,才能見效。這就是齊物論一篇之題旨。題旨清楚,下文承接,就容易上手了。於是:「大知閑閑,小知閒閒;大言炎炎,小言詹詹。」長篇大論於斯展開。
許多人沒有看懂這段文字,如馮友蘭便以為南郭子綦並沒有回答子游什麼是天籟。甚至還說:「在這裡並不是提出這個問題尋求回答,而是要取消這個問題,認為無需回答。」天籟這個問題一旦取消,那莊周齊物便沒有下文了。天籟當是人聲之說,明人釋德清在莊子內篇注已經說了:若天籟乃人人說話,本出於天機之妙。和尚講話太客氣了,為反對而反對之言,哪有什麼天機?今人程水金先生在:何為「天籟」?莊子對生命本質的思考一文中,他從文章結構也詳細說明了為何天籟必須是人言的道理。以上二人之說,有興趣之讀者,可以找出來看看。
古人寫文章用字很隨意、方便而已。字裡行間,引申義或叚借義,如果不分清楚,常常會有一語多解之現象。再者,文法章法和修辭學也需憭解一些,才不會因為古人省文,或後人改文,而陷自己於斷章取義之病。